王充論衡【卷一】

逢遇篇

操行有常賢,仕宦無常遇。賢不賢,才也,遇不遇,時也。才高行潔,不可保以必尊貴,能薄操濁,不可保以必卑賤。或高才潔行,不遇退在下流,薄能濁操,遇在眾上。世各自有以取士,士亦各自得以進。進在遇,退在不遇。處尊居顯,未必賢,遇也。位卑在下,未必愚,不遇也。故遇,或抱行,尊於桀之朝;不遇,或持潔節,卑於堯之廷。所以遇不遇,非一也。或時賢而輔惡,或以大才從於小才,或俱大才,道有清濁,或無道德而以技合,或無技能而以色幸。

伍員、帛喜,俱事夫差,帛喜尊重,伍員誅死,此異操而同主也。或操同而主異,亦有遇不遇,伊尹、箕子是也。伊尹、箕子才俱也,伊尹為相,箕子為奴,伊尹遇成湯,箕子遇商紂也。夫以賢事賢君,君欲為治,臣以賢才輔之,趨舍偶合,其遇固宜。以賢事惡君,君不欲為治,臣以忠行佐之,操志乖忤,不遇固宜。

或以賢聖之臣,遭欲為治之君,而終有不遇,孔子、孟軻是也。孔子絕糧陳、蔡,孟軻困于齊、梁,非時君主不用善也,才下知淺,不能用大才也。夫能禦驥者,必王良也。能臣禹、稷、皋陶者,必堯、舜也。禦百里之手,而以調千里之足,必摧衡折軛之患。有接具臣之才,而以禦大臣之知,必有閉心塞意之變。故至言棄捐,聖賢距逆,非憎聖賢,不甘至言也。聖賢務高,至言難行也。夫以大才幹小才,小才不能受,不遇固宜。

或以大才之臣,遇大才之主,乃有遇不遇,虞舜、許由、太公、伯夷是也。虞舜、許由俱聖人也,並生唐世,俱面於堯。虞舜紹帝統,許由入山林。太公、伯夷俱賢也,並出周國,皆見武王。太公受封,伯夷餓死。夫賢聖道同、志合、趨齊,虞舜、太公行偶,許由、伯夷操違者,生非其世,出非其時也。道雖同,同中有異,志雖合,合中有離。何則?道有精粗,志有清濁也。許由,皇者之輔也,生於帝者之時,伯夷,帝者之佐也,出於王者之世,並由道德,俱發仁義。主行道德不清,留。主為仁義不高,不止,此其所以不遇也。堯混舜濁,武王誅殘,太公討暴,同濁皆粗,舉措均齊,此其所以為遇者也。故舜王天下,皋陶佐政,北人無擇深隱不見;禹王天下,伯益輔治,伯成子高委位而耕。非皋陶才愈無擇,伯益能出子高也,然而皋陶、伯益進用,無擇、子高退隱,進用行偶,退隱操違也。退隱勢異,身雖屈,不願進,人主不須其言,廢之意亦不恨,是兩不相慕也。

商鞅三說秦孝公,前二說不聽,後一說用者;前二,帝王之論,後一,霸者之議也。夫持帝王之論,說霸者之主,雖精見距,更調霸說,雖粗見受。何則?精遇孝公所不欲得,粗遇孝公所欲行也。故說者不在善,在所說者善之,才不待賢,在所事者賢之。馬圄之說無方,而野人說之;子貢之說有義,野人不聽。

吹籟工為善聲,因越王不喜,更為野聲,越王大說。故為善於不欲得善之主,雖善不見愛;為不善於欲得不善之主,雖不善不見憎。此以曲伎合,合則遇,不合則不遇。

或無伎,妄以奸巧合上志,亦有以遇者,竊簪之臣,雞鳴之客是。竊簪之臣,親於子反。雞鳴之客,幸于孟嘗。子反好偷臣,孟嘗愛偽客也。以有補於人君,人君賴之,其遇固宜。或無補益,為上所好,籍孺、鄧通是也。籍孺幸于孝惠,鄧通愛于孝文。無細簡之才,微薄之能,偶以形佳骨嫻,皮媚色稱。夫好容,人所好也,其遇固宜。或以醜面惡色,稱媚於上,嫫母、無鹽是也。嫫母進于黃帝,無鹽納于齊王。故賢不肖可豫知,遇難先圖。何則?人主好惡無常,人臣所進無豫,偶合為是,適可為上。進者未必賢,退者未必愚,合幸得進,不幸失之。

世俗之議曰:賢人可遇,不遇亦自其咎也。生不希世准主,觀鑒治內,調能定說,審詞際會.能進有補贍主,何不遇之有?今則不然,作無益之能,納無補之說,以夏進爐,以冬奏扇,為所不欲得之事,獻所不欲聞之語,其不遇禍幸矣,何福佑之有乎?進能有益,納說有補,人之所知也。或以不補而得佑,或以有益而獲罪,且夏時爐以炙濕,冬時扇以火,世可希,主不可准也。說可轉,能不可易也。世主好文,己為文則遇,主好武,己則不遇。主好辯,有口則遇;主不好辯,己則不遇。文王不好武,武主不好文,辯主不好行,行主不好辯。文與言,尚可暴習。行與能,不可卒成。學不宿習,無以明名。名不素著,無以遇主。倉猝之業,須臾之名,日力不足不預聞,何以准主而納其說,進身而托其能哉?昔周人有仕數不遇,年老白首,泣涕于塗者,人或問之:何為泣乎?

對曰:吾仕數不遇,自傷年老失時,是以泣也。人曰:仕奈何不一遇也?對曰:吾年少之時,學為文。文德成就,始欲仕宦,人君好用老。用老主亡,後主又用武,吾更為武。武節始就,武主又亡。少主始立,好用少年,吾年又老。是以未嘗一遇。仕宦有時,不可求也。夫希世准主,尚不可為,況節高志妙,不為利動,性定質成,不為主顧者乎?

且夫遇也,能不預設,說不宿具,邂逅逢喜,遭觸上意,故謂之遇。如准主調說,以取尊貴,是名為揣,不名曰遇。春種穀生,秋刈穀收。求物物得,作事事成,不名為遇。不求自至,不作自成,是名為遇。猶拾遺于塗,摭棄於野,若天授地生,鬼助神輔,禽息之精陰慶,鮑叔之魂默舉。若是者,乃遇耳。今俗人即不能定遇不遇之論,又就遇而譽之,因不遇而毀之。是據見效案成事,不能量操審才能也。

累害篇

凡人仕宦有稽留不進,行節有毀傷不全,罪過有累積不除,聲名有暗昧不明,才非下,行非悖也;有知非昏,策非昧也。逢遭外禍,累害之也。非唯人行,凡物皆然。生動之類,咸被累害,累害自外,不由其內。夫不本累害所從生起,而徒歸責於被累害者,智不明,暗塞於理者也。物以春生,人保之,以秋成,人必不能保之,卒然牛馬踐根,刀鐮割莖,生者不育,至秋不成,不成之類,遇害不遂,不得生也。夫鼠涉飯中,捐而不食,捐飯之味,與彼不汙者鈞,以鼠為害,棄而不禦,君子之累害,與彼不育之物、不禦之飯同一實也。俱由外來,故為累害。

修身正行,不能來福,戰慄戒慎,不能避禍,禍福之至,幸不幸也。故曰:得非己力,故謂之福,來不由我,故謂之禍。不由我者,謂之何由?由鄉里與朝廷也。夫鄉里有三累,朝廷有三害,累生於鄉里,害發於朝廷,古今才洪行淑之人,遇此多矣。

何謂三累、三害?凡人操行,不能慎擇友,友同心恩篤,異心薄,薄怨恨,毀傷其行,一累也。人才高下,不能鈞同,同時並進,高者得榮,下者慚恚,毀傷其行,二累也。人之交遊,不能常歡,歡則相親,忿則遠,遠怨恨,毀傷其行,三累也。位少人眾,仕者爭進,進者爭位,見將相毀,增加傅致,將昧不明,然納其言,一害也。將吏異好,清濁殊操,清吏增鬱鬱之白,舉涓涓之言,濁吏懷恚恨,徐求其過,因纖微之謗,被以罪罰,二害也。將或幸佐吏之身,納信其言,佐吏非清節,必拔人越次,迕失其意,毀之過度,清正之仕,抗行伸志,遂為所憎,毀傷於將,三害也。夫未進也身被三累,已用也身蒙三害,雖孔丘、墨翟不能自免,顏回、曾參不能全身也。

動百行,作萬事,嫉妒之人,隨而雲起,枳棘鉤掛容體,蜂蠆之黨,啄螫懷操,豈徒六哉!六者章章,世曾不見。夫不原士之操行有三累,仕宦有三害,身完全者謂之潔,被譭謗者謂之辱,官升進者謂之善,位廢退者謂之惡,完全升進,幸也,而稱之,譭謗廢退,不遇也,而訾之,用心若此,必為三累三害也.論者既不知被累害者行賢潔也,以塗博泥,以黑點繒,孰有知之?清受塵,白取垢,青繩所汙,常在練素。處顛者危,勢豐者虧,頹墜之類,常在懸垂。屈平潔白,邑犬群吠,吠所怪也。非俊疑傑,固庸能也。偉士坐以俊傑之才,招致群吠之聲。夫如是,豈宜更勉奴下,循不肖哉!不肖奴下,非所勉也。豈宜更偶俗全身以弭謗哉!偶俗全身,則鄉原也。鄉原之人,行全無闕,非之無舉,刺之無刺也。此又孔子之所罪,孟軻之所愆也。

古賢美極,無以衛身。故循性行以俟累害者,果賢潔之人也,極累害之謗,而賢潔之實見焉。立賢潔之跡,譭謗之塵安得之生?弦者思折伯牙之指,禦者願摧王良之手。何則?欲專良善之名,惡彼之勝己也。是故魏女色豔,鄭袖鼻劓之,朝吳忠貞,無忌逐之。戚施彌妒,蘧除多佞。是故濕堂不灑塵,卑屋不蔽風;風沖之物不得育,水湍之岸不得峭。如是,牖裏、陳蔡可得知,而沉江蹈河也。以軼才取容媚于俗,求全功名於將,不遭鄧析之禍,取子胥之誅,幸矣。孟賁之屍,人不刃者,氣絕也。死灰百斛,人不沃者,光滅也。動身章智,顯光氣於世,奮志敖党,立卓異於俗,固常通人所讒妒也。以方心偶俗之累,求益反損。蓋孔子所以憂心,孟軻所以惆悵也。

德鴻者招謗,為士者多口。以休熾之聲,彌口舌之患,求無危傾之害,遠矣。臧倉之毀,未嘗絕也。公伯寮之溯,未嘗滅也。垤成丘山,汙為江河矣。夫如是市虎之訛,投杼之誤不足怪,則玉變為石,珠化為礫,不足詭也。何則?昧心冥冥之知使之然也。文王所以為糞土,而惡來所以為金玉也。非紂憎聖而好惡也,心知惑蔽,蔽惑不能審,則微子十去,比干五剖,未足痛也。故三監讒聖人,周公奔楚,後母毀孝子,伯奇放流。當時周世孰有不惑乎?後鴟作而黍離興,諷詠之者,乃悲傷之。故無雷風之變,周公之惡不滅,當夏不隕霜,鄒衍之罪不除。德不能感天,誠不能動變,君子篤信審己也,安能遏累害於人?聖賢不治名,害至不免辟,形章墨短,掩匿白長,不理身冤,不弭流言,受垢取毀,不求潔完。故惡見而善不彰,行缺而跡不顯。邪偽之人,治身以巧俗,修詐以偶眾。猶漆盤盂之工,穿牆不見,弄丸劍之倡,手指不知也。世不見短,故共稱之,將不聞惡,故顯用之。夫如是,世俗之所謂賢潔者,未必非惡,所謂邪汙者,未必非善也。

或曰:言有招患,行有召恥,所在常由小人。夫小人性患恥者也,含邪而生,懷偽而遊,沐浴累害之中,何招召之有?故夫火生者不傷濕,水居者無溺患。火不苦熱,水不痛寒,氣性自然焉,招之?

君子也,以忠言招患,以高行招恥,何世不然!然而太山之惡,君子不得名,毫髮之善,小人不得有也。以玷污言之,清受塵而白取垢;以譭謗言之,貞良見妒,高奇見噪,以遇罪言之,忠言招患,高行招恥,以不純言之,玉有瑕而珠有毀。焦陳留焦君貺,名稱兗州,行完跡潔,無纖芥之毀,及其當為從事,刺史焦康絀而不用。夫未進也被三累,已用也蒙三害,雖孔丘、墨翟不能自免,顏回、曾參不能全身也。何則?眾好純譽之人,非真賢也。公侯已下,玉石雜糅。賢士之行,善惡相苞。夫采玉者破石拔玉,選士者棄惡取善。夫如是,累害之人負世以行,指擊之者從何往哉!

命祿篇

凡人遇偶及遭累害,皆由命也。有死生壽夭之命,亦有貴賤貧富之命。自王公逮庶人,聖賢及下愚,凡有首目之類,含血之屬,莫不有命。命當貧賤,雖富貴之,猶涉禍患矣。命當富貴,雖貧賤之,猶逢福善矣。故命貴,從賤地自達;命賤,從富位自危。故夫富貴若有神助,貧賤若有鬼禍。命貴之人,俱學獨達,並仕獨遷;命富之人,俱求獨得,並為獨成。貧賤反此,難達難遷,難得難成,獲過受罪,疾病亡遺,失其富貴,貧賤矣。是故才高行厚,未必保其必富貴,智寡德薄,未可信其必貧賤。或時才高行厚,命惡,廢而不進,知寡德薄,命善,興而超逾。故夫臨事知愚,操行清濁,性與才也,仕宦貴賤,治產貧富,命與時也。命則不可勉,時則不可力,知者歸之於天,故坦蕩恬忽。雖其貧賤,使富貴若鑿溝伐薪,加勉力之趨,致強健之勢,鑿不休則溝深,斧不止則薪多,無命之人,皆得所願,安得貧賤凶危之患哉?然則或時溝未通而遇湛,薪未多而遇虎。仕宦不貴,治產之富,鑿溝遇湛、伐薪逢虎之類也。

有才不得施,有智不得行,或施而功不立,或行而事不成,雖才智如孔子,猶無成立之功。世俗見人節行高,則曰:賢哲如此,何不貴?見人謀慮深,則曰:辯慧如此,何不富?貴富有命福祿,不在賢哲與辯慧。故曰:富不可以籌策得,貴不可以才能成。智慮深而無財,才能高而無官。懷銀紓紫,未必稷、契之才;積金累玉,未必陶朱之智。或時下愚而千金,頑魯而典城。故官禦同才,其貴殊命;治生鈞知,其富異祿。祿命有貧富,知不能豐殺;性命有貴賤,才不能進退。成王之才不如周公,桓公之知不若管仲,然成、桓受尊命,而周、管稟卑秩也。案古人君稀有不學於人臣,知博稀有不為父師。然而人君猶以無能處主位,人臣猶以鴻才為廝役。故貴賤在命,不在智愚;貧富在祿,不在頑慧。世之論事者以才高當為將相,能下者宜為農商,見智能之士官位不至,怪而訾之曰:是必毀於行操。行操之士亦怪毀之曰:是必乏於才知。殊不知才知行操雖高,官位富祿有命。才智之人,以吉盛時舉事而福至,人謂才智明審;凶哀禍來,謂愚暗。不知吉凶之命,盛衰之祿也。

白圭、子貢轉貨致富,積累金玉,人謂朮善學明。主父偃辱賤于齊,排擯不用,赴闕舉疏,遂用於漢,官至齊相,趙人徐樂亦上書,與偃章會,上善其言,征拜為郎。人謂偃之才,樂之慧,非也。儒者明說一經,習之京師。明如匡稚圭,深如趙鮑都,初階甲乙之科,遷轉至郎、博士,人謂經明才高所得,非也。而說若範雎之幹秦明昭,封為應侯,蔡澤之說範雎,拜為客卿,人謂雎、澤美善所致,非也。皆命祿貴富善至之時也。孔子曰:死生有命,富貴在天。

魯平公欲見孟子,嬖人臧倉毀孟子而止。孟子曰:天也!孔子聖人,孟子賢者,誨人安道,不失是非,稱言命者,有命審也。

淮南書曰:仁鄙在時不在行,利害在命不在智。賈生曰:天不可與期,道不可與謀。遲速有命,焉識其時?高祖擊布,為流矢所中,疾甚。呂後迎良醫,醫曰:可治。

高祖罵之曰:吾以布衣提三尺劍取天下,此非天命乎!命乃在天,雖扁鵲何益?韓信與帝論兵,謂高祖曰:陛下所謂天授,非智力所得。揚子雲曰:遇不遇,命也。太史公曰:富貴不違貧賤,貧賤不違富貴。

是謂從富貴為貧賤,從貧賤為富貴也。夫富貴不欲為貧賤,貧賤自至;貧賤不求為富貴,富貴自得也。春夏囚死,秋冬王相,非能為之也。日朝出而暮入,非求之也,天道自然。代王自代入為文帝,周亞夫以庶子為條侯。此時代王非太子,亞夫非適嗣,逢時遇會,卓然卒至。命貧以力勤致富,富至而死,命賤以才能取貴,貴至而免。才力而致富貴,命祿不能奉持,猶器之盈量,手之持重也。器受一升,以一升則平,受之如過一升,則滿溢也。手舉一鈞,以一鈞則平,舉之過一鈞,則躓仆矣。前世明是非歸之於命也,命審然也。

信命者,則可幽居俟時,不須勞精苦形求索之也。猶珠玉之在山澤,天命難知,人不耐審,雖有厚命,猶不自信,故必求之也。如自知,雖逃富避貴,終不得離。故曰:力勝貧,慎勝禍。勉力勤事以致富,砥才明操以取貴;廢時失務,欲望富貴,不可得也。雖雲有命,當須索之。如信命不求,謂當自至,可不假而自得,不作而自成,不行而自至。夫命富之人,筋力自強;命貴之人,才智自高,若千里之馬,頭目蹄足自相副也。有求而不得者矣,未必不求而得之者也。精學不求貴,貴自至矣:力作不求富,富自到矣。富貴之福,不可求致;貧賤之禍,不可苟除也。由此言之,有富貴之命,不求自得。

信命者曰:自知吉,不待求也。天命吉厚,不求自得;天命凶厚,求之無益。夫物不求而自生,則人亦有不秋貴而貴者矣。人情有不教而自善者,有教而終不善者矣,天性,猶命也。越王翳逃山中,至誠不願。自冀得代。越人熏其穴,遂不得免,強立為君。而天命當然,雖逃避之,終不得離。故夫不求自得之貴歟!

氣壽篇

凡人稟命有二品,一曰所當觸值之命,二曰強弱壽夭之命。所當觸值,謂兵燒壓溺也。強壽弱夭,謂稟氣渥薄也。兵燒壓溺遭以所稟為命,未必有審期也。若夫強弱夭壽以百為數,不至百者,氣自不足也。夫稟氣渥則其體強,體強則其命長;氣薄則其體弱,體弱則命短。命短則多病,壽短。始生而死,未產而傷,稟之薄弱也。渥強之人,不卒其壽,若夫無所遭遇,虛居困劣,短氣而死,此稟之薄,用之竭也。此與始生而死,未產而傷,一命也。皆由稟氣不足,不自致於百也。

人之稟氣,或充實而堅強,或虛劣而軟弱。充實堅強,其年壽;虛劣軟弱,失棄其身。天地生物,物有不遂。父母生子,子有不就。物有為實,枯死而墮。人有為兒,夭命而傷。使實不枯,亦至滿歲。使兒不傷,亦至百年。然為實兒而死枯者,稟氣薄,則雖形體完,其虛劣氣少,不能充也。兒生,號啼之聲鴻朗高暢者壽,嘶喝濕下者夭。何則?稟壽夭之命,以氣多少為主性也。婦人疏字者子活,數乳者子死。何則?疏而氣渥,子堅強;數而氣薄,子軟弱也。懷子而前已產子死,則謂所懷不活。名之曰懷,其意以為已產之子死,故感傷之子失其性矣。所產子死;所懷子凶者,字乳亟數,氣薄不能成也。雖成人形體,則易感傷,獨先疾病,病獨不治。

百歲之命,是其正也。不能滿百者,雖非正,猶為命也。譬猶人形一丈,正形也。名男子為丈夫,尊公嫗為丈人。不滿丈者,失其正也。雖失其正,猶乃為形也。夫形不可以不滿丈之故謂之非形,猶命不可以不滿百之故謂之非命也。非天有長短之命,而人各有稟受也。由此言之,人受氣命於天,卒與不卒,同也。語曰:圖王不成,其弊可以霸。霸者,王之弊也。霸本當至於王,猶壽當至於百也。不能成王,退而為霸。不能至百,消而為夭。王霸同一業,優劣異名。壽夭或一氣,長短殊數。何以知不滿百為夭者?百歲之命也,以其形體小大長短同一等也。百歲之身,五十之體,無以異也。身體不異,血氣不殊。鳥獸與人異形,故其年壽與人殊數。

何以明人年以百為壽也?世間有矣。儒者說曰:太平之時,人民侗長百歲左右,氣和之所生也。堯典曰:朕在位七十載,求禪得舜。舜征三十歲在位。堯退而老,八歲而終,至殂落九十八歲。未在位之時,必已成人,今計數百有餘矣。又曰:舜生三十,徵用三十,在位五十載,陟方乃死。適百歲矣。

文王謂武王曰:我百,爾九十。吾與爾三焉。文王九十七而薨,武王九十三而崩。周公,武王之弟也,兄弟相差不過十年。武王崩,周公居攝七年,複政退老,出入百歲矣。邵公,周公之兄也,至康王之時,尚為太保,出入百有餘歲矣。聖人稟和氣,故年命得正數。氣和為治平,故太平之世多長壽人。百歲之壽,蓋人年之正數也,猶物至秋而死,物命之正期也。物先秋後秋,則亦如人死或增百歲或減百也。先秋後秋為期,增百減百為數。物或出地而死,猶人始生而夭也。物或逾秋不死,亦如人年多度百至於三百也。傳稱老子二百余歲,邵公百八十,高宗享國百年,周穆王享國百年。並未享國之時,皆出百三十四十歲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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